目前案子还未定性，能做的有限，贺时新决定陪叶轻舟去殡仪馆，老远冲张赟挥挥手，“老张，我走了啊。”
张赟还在接电话，闻言把手机拿远了一些，对着贺时新喊，“你跑什么？等会儿专案组开个碰头会，商量一下这案子怎么弄。”
“可拉倒吧，是不是案子还另说。”贺时新说，“你安排人查外围吧，我帮你盯尸检。”说完不等张赟反应，就带着人走了。
张赟打完电话过来，和重案组其他几个成员面面相觑，“他怎么回事？什么时候开始亲自去盯尸检了？”
孙致远好脾气地解释：“我们叶法医今天刚报道，他可能有些担心。”
张赟点点头，像是接受了这个解释，走出去两步又走回来，“他有这么细心？”接着指着尚盈盈问，“你也是后面加入重案组的，他也这么带你了？”
尚盈盈笑而不语。
余初雨打了个哈欠，“张支队，你也太八卦了，赶紧安排工作吧。”
张赟注意力被拔回正轨，“对对对。”他想了想忍不住爆粗，“这他娘的大半夜的能查什么？这样，要不你们先回家休息，等尸检结果出来了再说。如果真有问题明天还有得忙，先养精蓄锐吧。”
尚盈盈看了眼微信，贺时新也是这么安排的。她说：“那行，我先送大家回去，有情况随时联系。”
张赟大手一挥，“放心休息，这么多人在呢。”
——
贺时新看了眼叶轻舟，“你先眯会儿，今天够呛能睡了。”
叶轻舟摇头，看了眼贺时新说：“其实你不用跟我一起去的。”
贺时新笑了笑，没接话茬，一打方向盘把车停在了路边，他解开安全带，丢下句“等我一下”就下车了。
叶轻舟见他绕过车头向街边店铺走去，视线顺着他的去向右移，他心头一震，那是一家药店。叶轻舟嘴唇颤了颤，目光紧盯着和店员说话的背影。突然间，他好似心痛难忍，死死揪住胸前的衣服。暗恋最煎熬的不是经年的岁月，不是音讯不通，而是这种好像把你放在心尖上的温柔。他独自跌跌撞撞在成长路上前行，历经风雪，自以为已是坚不可摧，可心上人一点点的关心就能让他丢盔弃甲。叶轻舟咬紧牙关，害怕一张嘴就吐出一颗真心，上面刻满了那个人的名字。他既怕吓着那个人，也怕吓着自己。
贺时新回来时叶轻舟已经恢复正常了。贺时新把装着几支药膏的袋子递给叶轻舟，“不知道哪种好用，都买回来了。”
“谢谢。”叶轻舟把袋子放腿上，双手轻轻盖在上面，不敢用力，生怕压坏了似的。
贺时新偏头看了他一眼，“现在就擦吧。”又看着他脖子上的红点说，“你看不到，我帮你。”
“没事，有镜子。”叶轻舟随便拿了一盒，对着镜子擦了。
贺时新这才重新启动车，朝殡仪馆驶去。
殡仪馆一般都建在郊区，上午很多来送行的，人来人往。晚上看着就有些瘆人了，周围黑布隆冬，远处的树木在黑暗中冒出一个恐怖的形状，随风舞动时像怪物在蠢蠢欲动，不知名的鸟时不时发出几声怪叫，刺激着人的神经。
贺时新锁好车，搓了搓手臂，“这什么鬼鸟，好像在哪个恐怖电影里听过。”
叶轻舟意外地看向他，“你怕鬼？”
“鬼有什么好怕的，有人可怕吗？”贺时新把车钥匙挂食指上甩了甩，“走，进去。”叶轻舟浅浅地勾了勾嘴角，抬步跟在贺时新身后。
进了殡仪馆大门，朝右望去就能看到“河原市公安局法医学尸体检验中心”几个亮着的大字，那边走廊亮着灯。
“你们干什么的？”左边黑暗中突然传来一个人声，贺时新差点没原地起飞，心率直接180，“卧槽！”骂人的时候还不忘把叶轻舟拉到身后。
叶轻舟拍了拍他手臂，“没事。”
很快，那人从黑暗中走到光亮处，是个保安。
“大哥，人吓人吓死人好吗？”贺时新说。
保安好像早已习以为常，上下打量着他们，“公安局的？”
贺时新已经无力吐槽了，从兜里拿出证件给他看。
保安朝前一指，“直接去吧，我们半小时前接到通知，尸体已经拿出来解冻了。”
贺时新心脏病都快被吓出来了，疲惫地道了个谢，拉着叶轻舟走了。
叶轻舟突然轻笑一声。
贺时新转头看他，只见他一脸戏谑，“谁说不怕鬼的。”
贺时新淡定地转回头，“对啊，我都说了人更可怕。”
市局的法医已经到了。“梁科长，您亲自坐镇啊。”贺时新站门口道。
梁旭本来在打字，闻言抬眸，冷漠的脸上迅速挂上笑容，推开椅子走过来同贺时新握手，“诶哟，这不是省厅的领导吗！怎么？这么个普通落水都惊动你们了？”
“嗨，别提了。”贺时新露出些一言难尽的表情的摆了下手，然后侧身指着身后的叶轻舟，“这是我们组新来的法医叶轻舟。”
梁旭推了下眼镜，“看着眼熟。”
叶轻舟面带微笑，“梁老师好，去年我陪老师参加法医学研讨会见过您，您当时发言讲的是法医昆虫学，我听了很有兴趣，回去还专门找了您的论文来看。”
贺时新有些惊讶，这孩子变化也太大了。以前遇到生人就跟个闷葫芦似的，现在也是能说会道。法医也是技术型工种，只有能耐着性子潜心研究的人才能在这条路上走得长远。所以对一名老法医来说，职位高不高的还在其次，自己专业能力得到认可更能让他们开心。
这不，梁旭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真诚了许多。“我说看着这么眼熟，原来是陶教授高徒啊。研讨会的时候还只讲了个设想，最近有了些新的进展，你要不要看看？”
“好啊。”叶轻舟眼睛一亮。
贺时新赶紧拦住一拍即合就要看论文搞学术会议的两人，“我说二位，这都快11点了，专案组还等着尸检报告，要不咱先干正事？”
梁旭还有点失望，“也行，反正都在一个地方，以后有的是机会。”
“是，要不我加您一个微信吧？这样有空的时候可以随时交流。”叶轻舟主动道。
“对对对，还是你们年轻人脑子灵活。”梁旭回身拿手机递给叶轻舟，“来，你弄吧，这玩意我玩不太惯。”
叶轻舟接过手机一看，连个锁屏密码都没有，他顿了顿，点开微信加好友。贺时新也瞧见了，“哟，您连个锁屏密码都不弄啊。”
梁旭摆摆手，“我一个老菜帮子，有什么不能给人看的。”
贺时新无语，“亏您还是个警察，您要手机一丢，别人分分钟把您账户上的钱转走，还顺道骗几个微信好友转账。”
梁旭沉吟片刻，“那得设一个，没多少钱，但给别人添麻烦就不好了。”
叶轻舟走到梁旭身边，举着手机说：“我给您设置好了，密码就是您警号，也不怕忘了，您输入试试。”
梁旭试完，眉开眼笑，“这下就安全多了，谢谢你啊…… ”贺时新介绍的时候他没太留意名字。
“我叫叶轻舟，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轻舟，您叫我小叶或者轻舟都行。”
“那就叫小叶吧，好记。”
由于是晚上，法医科上班的人不多，就只有在值班的梁旭，还有一个实习生。三人都换上解剖服，梁旭看向叶轻舟，“不然你主刀？”
叶轻舟点点头，“那您帮我把关。”
最近持续晴天，气温比较暖和，死者还穿着短袖polo衫，下身是一条米白色西裤，人死了自然不会太好看，但从五官和身材来说，郑杨还是有吃软饭的资本的。叶轻舟先检查死者随身物品，裤兜里有一张叠着的纸，他拿出来小心翼翼展开，上面字迹还比较清晰。贺时新充当临时记录员，上前拍照，“是中午用餐的小票。”
叶轻舟点点头，“死者手机没在。”
“啧。”贺时新叹口气，“看来还在水里，得找人去捞。”
叶轻舟一愣，“大晚上？”
“可说呢。”贺时新走一旁去打电话，听说话的语气电话对面也挺惊讶的。
梁旭也忍不住跟着叹气，“还好才10月份，水温不会太冷，不然民警可要受罪了。”
贺时新打完电话回来，“继续吧。”
叶轻舟剪开死者衣服，要拿到旁边检查，梁旭拦住，“让小胡检查，你继续。”小胡是梁旭带的实习生。梁旭叮嘱道：“衣服上也可能存在证据，检查要仔细。”
小胡答了声“好”，在旁边操作台上仔细检查起来。
叶轻舟按照头、颈部、胸腹、下肢的顺序做尸表检查，他拨开死者头发仔细检查头部，扶起头部时死者口鼻处冒出一些泡沫。叶轻舟用纱布擦干，马上又有新的冒出来，他拿了根棉棒在死者鼻腔中转了转，“有泥沙，看来死因确实是溺死了。”
梁旭也点头，“口鼻处有泥沙和水草，蕈样泡沫，很明显的溺亡特征。”
叶轻舟很快做完尸表检查，“没有明显外伤，左腿膝盖上方外侧有个条状的皮下出血，和现场回廊的栏杆差不多高度。”
梁旭：“这护栏高度太低了，很容易摔下去。”
叶轻舟说：“既然没有外伤，直接从胸腹开始解剖吧。”
梁旭点头，“可以。”
贺时新见叶轻舟竖着切开死者胸腹腔，取下胸骨。他眉眼低垂，卷曲的睫毛像个小扇子偶尔扇一扇，眼睛坚定安静，拿手术刀的手特别稳，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。贺时新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，有种“吾家有儿初长成”的欣慰，又对现在的叶轻舟很陌生，他熟悉的那个孩子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才能脱胎换骨得这么“面目全非”，脾气、人际关系到专业能力，实在是让贺时新刮目相看。贺时新明白，这些都是良性变化，他应该为他开心，可是不为什么，他隐隐约约总感到有一些难过。
突然，叶轻舟对他抛来疑惑的眼神。
贺时新问：“怎么了？”
叶轻舟问：“你是不是累了？累了就去休息。”
“没事，刚才走神了。”贺时新走过来，“拍照是吧？”
叶轻舟怀疑地点点头，“你真没事？”
贺时新一笑，“做刑警的哪有不会熬夜的。”
叶轻舟稍微放心，“食管内有泥沙，气管中有许多蕈状泡沫。”说完看向梁旭，“梁老师，硅藻还做么？”
梁旭：“确定是在湖里淹死的，硅藻就不用做了吧。”
叶轻舟点点头，挤了挤死者的肺部，“有捻发感，表面有肋骨压痕，是水性肺气肿。”他又打开死者胃部，一股浓郁的酒精味散发出来，“胃里有溺液和水草，胃容物消化程度很低，大约是末餐后1小时死亡的。”
“大中午的就喝这么多酒啊。”梁旭皱眉，“看来很可能是醉酒导致头晕栽水里了，身上也没其他伤痕，意外的可能性比较大。”
叶轻舟抽了两管子心血，“先做个毒化，看血液里酒精浓度。”
梁旭点点头，“还要做个病理，排除隐藏疾病。”
叶轻舟按照解剖流程做了头部和颈部的解剖，没有新发现。
梁旭：“死因是溺死无疑了。”他抬头看了眼电子钟，“都快天亮了，你们去我办公室眯会儿吧。”
叶轻舟却站着没动。
“怎么了？”梁旭问，“还有疑惑？”
叶轻舟回想一开始的尸表检查，总觉得死者右臂有点问题，“梁老师，您看这是不是有伤？”
梁旭弯腰观察了片刻，有些纠结。
叶轻舟用酒精擦拭，等了片刻，痕迹稍微明显了。
梁旭眯了下眼睛，“还真可能是伤，手术刀给我。”他划开疑似伤痕的地方，“有轻微的皮下出血，太轻微了，要不是尸体被冻过，可能都看不出来。”
叶轻舟看着梁旭和贺时新问：“这能说明死者是被推入水的吗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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